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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忘前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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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的記憶是那樣的慘烈。

鳳朝公主的赫赫兇名之下,是一個擁有仙魔之體的孤單小孩在吃人的魔窟中艱難長大的過往。

連唯一信任的守護者都將她背叛。

失去記憶身受重傷墮入人界的公主嘗到了從未得到過的溫暖與愛情,然後……再一次被狠狠背叛。

然而,時間已經過去那麽久,曾經那麽深刻熾烈的愛恨情仇,都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消磨殆盡,即使恢覆了過往的記憶,我也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我了。

鳳朝,已經死了。

活著的,是青月。

——題記

一、將影的過往

華麗張揚的馬車還在篤篤地行駛,青月閉了閉眼睛,從前世鏡中的景象裏抽離了出來,默默調息,將體內暴湧的那些失而覆得的力量一一鎮壓了下來。

那麽漫長的糾葛,她從前世鏡中看到了自己經歷的那些過往,甚至自己的死亡,而實際上,現實中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那些慘烈的景像……早已是久遠的記憶。

呵呵。

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忘記了他的模樣……甚至忘記了他是她的誰,她竟然還能記得,她在等他。

死前的執念還真可怕。

將影不知何時規規矩矩地坐到了她的對面。

馬車裏一片寂靜。

“殿下……”半晌,將影開口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青月睜開眼睛,“還是叫我青月吧。”

將影神色覆雜地看著她,明明受了那樣的傷害,卻還是願意原諒那個人嗎……

“你總是對旁人心軟得一塌糊塗,偏偏對我,冷心冷情得很呢。”半晌,他輕聲抱怨。

這話,他曾經說過。

不過那時青月並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不過現在,她明白了。

“只是一個名字而已,沒有其他任何涵義,我只是不想繼續做那個可憐的鳳朝而已。”青月淡淡開口。

可憐的鳳朝。

是啊……鳳朝公主的赫赫兇名之下,不過是一個擁有仙魔之體的孤單小孩在吃人的魔窟中艱難長大的現實,她不得不殺戮,不得不殘忍,然後……用那些殺戮和殘忍,成全了她的赫赫兇名。

就連唯一信任的,陪著她長大的守護者,也背叛了她。

被自己的守護者一劍重傷,失去記憶墮入人界,嘗到從未得到過的溫暖和愛情之後……再一次被狠狠背叛。

真是可憐到無以覆加的人生。

將影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將影的記憶是從十歲那年開始的,十歲那年,他被魔王帶回魔族,站在魔王的宮殿裏和其他少年一起,等待著公主殿下的挑選。

那盛裝的小女孩用她纖弱的手指向他,微笑著道,“我要他。”

於是,魔王將他賜給了她。

他成了她的守護者。

她給他取名為,將影。

他一直記得女孩指向他的手,十指白皙纖細,如珍珠一樣瑩潤漂亮,仿佛帶著光芒。

她是魔王最小的女兒,唯一的公主。

這位小公主脾氣出奇的溫順,她只是每日安靜地玩著她的娃娃,仿佛從來不會膩一樣。

而他,為了成為一個合格的守護者,必須同其他幾位王子的守護者一起接受嚴格的訓練,那些訓練殘酷又可怕,他親眼看到四王子的守護者在一次訓練中丟了性命,然後,很快便有新人頂替了他。

四王子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過。

那段時間,他每天身上都會帶著傷,大傷疊著小傷,總不見好。

小公主對他的傷視而不見,依然每天安靜地玩她的娃娃,他想起了四王子那個死去的守護者。

他忍不住怨懟了起來,他想,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她也會如同四王子那樣對他的死視而不見,反正……還有新的替補者。

直至那一日,他無意中看到那位溫順的小公主一身狼狽地回來,她臉上帶著傷,頭發亂蓬蓬的,手中的娃娃也七零八落缺胳臂斷腿的,看起來甚是淒慘。

他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小公主的生活並不像他想象中那麽光鮮。

就如同對待那些守護者一樣,魔王對他的孩子也是施行殘酷的淘汰式教育。

強者生,弱者死。

作為最小的孩子,而且還是唯一的女孩,小公主無疑是弱者。

所以,她總是被欺負得最狠的那一個。

她一次比一次更狼狽,但她從來都是一聲不吭,不報怨不哭泣,逆來順受無比安靜。

他以為她會一直這樣安靜下去,像個泥人一樣,沒有半分火氣。

可是原來,她也會發怒。

……而且是為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發怒。

那個時候,因為跟著不受寵的公主,在守護者中,他的待遇也是最差的,而且還要經常遭受其他守護者的欺侮。

那一天,如同往常一樣,他離開訓練的場所,卻在半路被人攔了下來。

攔住他的是五王子的守護者,他笑盈盈地看著他,眼中卻是滿滿的惡意,他甚至沒有開口,一出手便是殺招。

好在他有所提防,硬是險險地避了開來。

那人卻是笑著跟他說,“不要垂死掙紮了,就你那幾招三腳貓的功夫,還想當守護者,不如這便死了,給我弟弟騰個位子出來。”

他看他的眼神,仿佛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一樣。

然後,他再一次撲了過來。

五王子的守護者在一眾守護者資歷最深,他自然不敵。

就在他以為就要死在此處的時候,一股莫名的力量卷住了他,將他帶離了攻擊帶。

“守護者間不得私鬥,你逾矩了。”女孩還帶著稚氣的聲音在他身前淡淡響起。

他站穩身子,便見總是無比溫順的小公主正站在他的前面,替他擋住了攻擊。

“九殿下又何必插手守護者之間的私鬥呢,這樣無用的守護者又有何用,還不如早早換了的好。”那人卻並不害怕,只一徑笑道,面上滿是輕慢之色。

小公主微微一笑,擡起手,透明的絲線自指尖湧出,幹脆利落地切斷了那人的頭顱。

“你太放肆了。”看著那具轟然倒下的屍身和斷頸間噴湧而出的鮮血,她淡淡開口,“既然想替你弟弟騰出位子,不如便把你的位子讓出來吧。”

說著,她轉過身來,看著目瞪口呆的他,蹙眉,“走吧,有人來了。”

他忙回過神來,一把抱起她,幾個縱躍便避開了聞聲而來的人,回到了公主的寢殿。

那之後好幾天,他都緩不過神來,原來他一直以為的那個逆來順受懦弱安靜的小姑娘……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且殺人不眨眼的?

直至四王子莫名其妙地死在練武場。

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處境。

她的處境,比他想象中更險惡。

那個一個小小的孩子,經歷了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的過去。

那一晚,她依然在燭燈下修補著她破碎的娃娃,他默默走到她面前,單膝跪下。

“我會守護你,我的殿下。”

他對著她這樣鄭重宣誓。

她放下手中的娃娃,定定地看了他一陣,終於微笑起來。

她伸出小小的手,輕輕放在他的頭頂上,“我可以相信你,對嗎?”

感覺到頭頂溫暖柔軟的小手,他溫順地垂下頭,“是!”

她便像一個找到好朋友的小姑娘一樣,開始拉著他陪她一起玩娃娃。

他為此經常被其他守護者嘲笑。

可是他知道,她的娃娃並不簡單。

她在教他修習傀儡之術。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著,後來六王子被暗殺,二王子死於中毒,五王子身體莫名其妙日漸衰弱……

只有他的小公主,依然過著她安靜而規律的生活,有時候也會一身狼狽地回來,一副被欺負得很慘的模樣。

可是她一直活得很好。

一直到成年離開魔王的宮殿,搬進了鳳朝宮。

他原本以為……他會永遠如影子一般跟在他的小公主身邊,守護著她。

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不知道從何時起,他開始每晚做夢,他總是夢到一片火海,無數熟悉的臉在火海中哀嚎,可是醒來的時候,他總是記不起那些臉是誰。

他開始想,自己十歲以前,那片空白的記憶裏,到底有什麽。

他開始反覆思量,他在想自己是誰?從哪裏來?父親和母親是什麽樣子的?有其他家人嗎?那樣的念頭一旦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

然後,漸漸的,他開始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他似乎和其他魔人不一樣,至於哪裏不一樣,他也說不明白,直到那一回,他為了替公主尋找一種特殊的蟲子,鉆進了鳳朝宮後山的樹林,結果,他卻聽到了一段不該聽到的話。

“……鳳朝的那個守護者最近怎麽樣了?”三王子漫不經心的聲音隱隱約約地隨風傳來。

“排名很次。”另一人開口,聲音很熟悉,是三王子的守護者,說著他又猶豫著道,“殿下為何如此在意九殿下和她的守護者?”

“嗬,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弱小得完全不必在意?”三王子笑問。

“是啊,那樣一個小姑娘,那個守護者也不怎麽樣。”

“你要明白,魔宮裏沒有弱者。”三王子的聲音沈了沈,“弱者,早就被淘汰了,可是我的那個小妹妹,卻一直活得好好的呢。”

“……是。”

“還有她那個守護者,也相相當有意思的一個人呢。”三王子笑了起來,“他可是一個仙族。”

“仙族?!怎麽會……”

“大概被父王封印了記憶了吧,真是個可憐的小家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鳳朝宮的,他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被顛覆了。

原來……他竟然是個仙族?

那天夜裏,他忽然就病倒了,發了高燒。

他看到一片火海,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族人都在那片火海中,他看到魔王殺了他所有的族人,封印了他的記憶,將他擄回了魔宮。

他看到他的妹妹在火海中哭泣……

血海深仇。

醒來的時候,他看到公主趴在他的床前,似乎是守了一夜樣子。

可是他的眼睛,卻再沒有半點溫情。

然後,他在追查自己過往的過程中,十分意外地遇到了自己的妹妹,他一直以為已經死去的妹妹,竟然還活著,而且已經出落得十分漂亮強大。

在妹妹的幫助下,他開始實施他的覆仇計劃。

他誘導幾位王子殺了魔王,並通報消息引來仙族進犯。

可是這個時候,鳳朝公主竟然自請出征,以十分淩厲的手段阻止了仙族的大軍。那一戰,仙族死傷慘重。

當年的小姑娘,已經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傀儡師。

他一直知道,她是出色的。

可是她攔住了他覆仇的路。

所以……他的劍,刺向了她……

可是誰能想到,他所謂的血海深仇,原來不過是一場陰謀,一場笑話。

他不過是仙族的一枚棋子,他的人生早已經被安排好,他只是仙族用來打入魔族內部的一枚棋子。

而他所謂的妹妹……也不過是仙族一手安排好的,接應他的人,是那個龐大的計劃中的一部分。

多麽可笑,他竟然因為那樣一場被設計好的血海深仇,在痛苦中活了幾百年,然後……差點就殺死了自己曾經立誓要守護的小女孩。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裏,有一塊永遠去不掉的疤。

她真的是恨極了他吧。

她那時,定然是想將他的心挖出來看看……那是什麽顏色的。

將影閉上了眼睛,掩住了眼中的痛苦。

青月卻是不再理會他,她抱起傀儡雨生,伸出食指輕點它的眉心,它被封住的五識便十分輕易地被解開了。

剛剛恢覆五識的傀儡雨生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和慌亂,它下意識看向青月,“阿姐……”

青月摸了摸它的腦袋,“我沒事,不用擔心。”

傀儡雨生註意到了坐在一旁的將影,雖然不明白他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規矩,但它心中明白自己定然錯過了許多……對於荊鳳華一聲不響地封了它的五識,它不是不惱怒,但它此時甚至來不及去深究為什麽荊鳳華不見了,又為什麽阿姐會同將影坐在一輛馬車裏,因為……它註意阿姐的眼睛裏多了許多他看不懂的東西,那雙漆黑的眼睛仿佛深不見底的幽潭,再也看不真切。

它寧願阿姐還是那個天真不知世事多憂的阿姐,而不是現在這個眸中滿是深沈的女子。

終究……他還是太弱小了。

若是……若是他足夠強大的話……

“雨生,想不想覆活。”青月忽然開口。

記起那段痛苦的記憶,青月除了得回失去的力量外,還想起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好處。

她曾經懇求荊鳳華用覆活她的辦法去覆活雨生,可是原來那本傀儡覆活術,竟是她的。

當年荊鳳華在魔族大營當俘虜的時候,她怕他無聊尋了許多書給他看,想來那傀儡覆活術無意中夾雜在其中了吧。

雨生不敢置信地看著青月,然後重重點頭,“想!”

雨生想,如果可以再一次擁有血肉之軀,他一定可以更好地守護阿姐,再不讓旁人欺負了她去。

青月微微笑了一下,又輕輕地摸了摸它的腦袋。

馬車一路行至山莊,青月走下馬車,看著那山莊,微微蹙了蹙眉。

“你在這裏先住著吧,我還有些事,暫時不會回來。”在她開口之前,將影搶先說道。

聽他的意思便是他自己不會住在這裏了,於是青月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她體內強行鎮壓下來的力量還需要融合,正好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落腳處,而且傀儡師之間設下的賭局是有術法約束力的,雖然她如今恢覆了記憶和力量,但依然不能解除之前打賭輸給將影的影響,如今將影主動要離開,並且肯讓出山莊,那是再是再好不過了。

她想,她是再不習慣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了。

“這個你留著,裏頭有一塊召喚牌,若是有什麽不妥,可以用那個找到我。”將影遞了一個小小的儲物戒給她。

青月看了一眼那個儲物戒,沒有動。

“我在裏頭放了一些吃食,琉璃的手藝想來你是不喜歡的。”將影補充。

青月頓了一下,伸手接過,頗有些生硬地道,“多謝。”

將影便笑了起來。

“進去吧。”他道。

青月點點頭,轉身踏進了山莊。

跟著飛出馬車的小鳥看了一眼將影,隨青月進了山莊。

看著青月頭也不回地踏進山莊的大門,將影默默在門前站了半晌,然後轉身步行下了山。

此時已是夜幕低垂,星月滿天,滿天的星子和著皎潔的明月將山路上那一道緋色的身影襯得無比孤寂,那道身影的主人卻仿佛毫不自知般,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一路迤邐而去。

山莊裏一切如舊,傀儡琉璃勤快地打掃衛生,青月便抱著雨生回到房中,她體內那些強行壓制著的力量在蠢蠢欲動,甚至來不及翻看儲物戒中的食物,她便閉目靜坐,將體內那湧動的力量一一融合。

此時的青月卻不知,她不去跟旁人算帳,卻有人等不及來找她的茬了。

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氣息來得那樣猝不及防,青月體內剛剛安撫下來的力量被那恐怖的氣息挑動得狂躁起來,她不由得噴出了一口血來,面色奇差無比。

琉璃天火……

“阿姐!”傀儡雨生大叫起來。

琉璃天火來勢洶洶氣勢恐怖,竟是無聲無息地包圍了整座山莊,待青月發現的時候,整座山莊都陷入了那火海的包圍之中,在山腳遠遠望去,宛如一片艷麗的火燒雲。

眼見著整個房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眼見著阿姐臉色蒼白陷入危機,傀儡雨生之前被壓抑著的種種情緒驟然噴發,它的雙眼一片血紅,一股恐怖的威壓自它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來,竟是將那琉璃天火生生逼退了出去,在青月身體周遭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結界。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結界,但已足夠青月沖出火海。

明明傀儡最是懼火,可是它卻正面迎了上去,只那一個瞬間,它小小的身體已經在那天火之中徹底化為飛灰,青月眼中一暗,她彈出魂絲收回雨生的魂魄,然後在那片小小結界的保護之下沖出了火海的包圍。

“滾出來。”護住了雨生虛弱的魂魄,青月面色冰冷得可怕,她手中的魂絲化為白練,猛地襲向黑暗中的某處,卷出一個人略顯狼狽的人來。

那不是旁人,正是七弦門那位神秘兮兮的三等執事楚淩雲。

青月卻是不知道七弦門有這麽一位三等執事在,她定定地看著那個被她困在魂絲之中的男子,雖然那人長著一張陌生的臉,可是他身上的氣息卻是相當的熟悉,她的視線落在他脖頸內側的火焰圖紋上,然後眼神微微一深。

“七王兄,別來無恙。”她看著那個又矮又胖的男子,緩緩開口。

楚淩雲擡頭看她,那個總是笑得一臉喜氣洋洋的男人此時一臉冷凝,眸中帶著濃濃的嫌惡。

“看來你真的如願徹底舍棄了魔族七王子的身份,還成功覆滅了整個魔族,真是可喜可賀。”青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

光憑這張油光可鑒的臉,任誰也想不到,人界七弦門內那個小小的三等執事,竟是當年病弱俊美的魔族七王子,那一位成功登上魔王之位,卻在不僅之後因為魔族被滅而消失無蹤去向成謎的七王子。

而他……正是鳳朝一母同胞的親生兄長,他們的母親是仙族,被魔王囚禁之後先後生下了兩個具有仙魔之體的孩子,一個是這位七王子,一個便是鳳朝。

她的七王兄在得到了母親的琉璃天火之後,親手弒殺了母親,然後變得更為冰冷怪異,他厭惡魔族的一切,包括她這個妹妹。

而她,也的確數次險些死在他的算計之下。

在那個叫青纓的仙族女子使出琉璃天火來對付她時,她便知道這其中定然有她這位好王兄的手筆在。

畢竟除了他,無人擁有琉璃天火,也除了他,無人知道她的弱點。

“放開我。”楚淩雲滿面厭惡地看著她,冷聲道。

聽他這樣理所當然地要求著,青月竟是微微一怔,隨即忍不住“呵”地一下輕笑起來。

“莫非你還想殺了我不成?”見她發笑,楚淩雲也不驚慌,只一臉嘲諷地看著她,心道當年那個兇名赫赫冷心冷血的鳳朝都無法狠下心來殺他,如今數百年過去,這個空有鳳朝外形和一些散魂的木傀儡,難道還能殺了他不成?

青月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當年那個叫鳳朝的女子該有多心軟,才會讓這位一心想要她性命的好王兄如此的有恃無恐。

她沒有開口,只猛地收緊魂絲,楚淩雲在劇痛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他一直厭惡的妹妹,她竟然……真的……要殺他……

那魂絲將他的身體瞬間扯碎,連同他的靈魂一起灰飛煙滅。

意識消失之前,楚淩雲想,他果然還是討厭這個妹妹,比他強大,比他堅韌,仿佛可以適合一切環境……明明當初不過是個手無縛雞這力的小丫頭,明明那樣弱小,明明被其他人欺負得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明明連一個保護她的人都沒有,明明連唯一的兄長都厭惡著她甚至欲置她於死地,可是她卻還是能夠不聲不響地頑強長大……

也許,他那麽討厭她,是因為……嫉妒吧……

身處同樣的處境,可是……他卻生活在仇恨的深淵裏,他恨父親囚禁了母親,他恨母親明明可以逃離卻忍氣吞聲,他恨母親生下了他,他恨自己身體孱弱,他恨那個血腥骯臟的魔窟,他恨上一輩的恩怨卻要他來付出代價……

因為討厭這個妹妹,他曾經無數次下手殺她,下毒、刺殺、設局……所有可以想到的要人命的方法他都在她身上用過了。

可是他這個妹妹卻是出奇的命大,總能有驚無險地逃過……直至那一次,他同仙族那個女人合謀在墮龍潭設下死局。

他以為她終於死了……

想不到……那個生命力頑強到可怕的妹妹,竟然還活著。

可是,他一直以為他討厭的這個妹妹是永遠也對他下不了手的……

最後竟是錯了麽……

看著那被她割裂的沾著血肉的衣服碎片飄然落地,青月有些意興闌珊地收回魂絲,還是書上說得好。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這麽一個幾次三番想要害她性命,並且掌握著她弱點的人,果然還是殺了比較安心。

況且,她這位七王兄不是一直都是一副厭世的模樣麽,仿佛所有人都對不起他似的,既如此,果然還是送他一程比較好,如此他也可徹底解脫。

青月轉過身,望向那片艷麗的火海,隨著七王子的死去,那琉璃天火的氣息瞬間消失不見,餘下的,只是一片普通的火海。

對著那片火海,青月忽然想起幼時,那個紮著雙丫髻的小丫頭,邁著小短腿追著一個清瘦少年的模樣。

“哥哥哥哥,等等鳳朝丫~”

眼淚,莫名其妙地便落了下來。

青月一楞,擡手摸了摸濕漉漉的眼淚,入手一片溫熱,放在唇邊舔了舔,是鹹的,還很澀。

……和盤玉的眼淚一個味道。

人傷心了,便會流淚。

如今,她也有眼淚了,那是不是說明,她已經是一個真正擁有血肉之軀的人了?

青月有些茫然,忽然間,她感覺有什麽柔軟溫暖的東西蹭了蹭她的臉頰,她楞了一下,側過頭便見那只彩色的小鳥就站在她的肩膀上,正拿毛茸茸的腦袋來蹭她的臉頰,在琉璃天火的包圍下……它竟然無聲無息地逃了出來?

看著這只從那依族部落跟著她一路而來的小鳥,青月有一瞬間的迷惑,即使恢覆了記憶,她也想不起來記憶中有這麽一只小鳥。

它……到底是什麽來歷?竟然連琉璃天火也傷害不了它。

但她很快便將那迷惑暫時放在一旁了,因為她想起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原想緩些時日的,可是如今竟是非做不可了。

畢竟她不去招惹別人,不代表別人不來招惹她。

她再次看了一下地上那十分眼熟的衣服碎片,是七弦門的服飾呢。

看來,她的七王兄竟是一直躲在七弦門。

有些事情,也許是該做一個了斷了。

二、了斷

此時,青纓坐在房中,感覺有些心神不寧。

她知道楚淩雲離開了七弦山,她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同時隱隱還有些可惜,楚淩雲出手的話……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得到那個女人的力量了……

正在此時,她的左臂突然一陣劇痛,她楞了一下,擡起左臂,便見左臂內側的火焰圖紋消失不見了……

那火焰圖紋是楚淩雲給她種下的,用這圖紋可以使用三次琉璃天火,她已經全部用完了,一次是當初在墮龍潭她與楚淩雲合謀設局殺了那個女人,剩下的兩次她在多寶軒用了,可惜那時她修為減退,沒能將她成功煉化。

雖然已經用完三次,但那個火焰圖紋一直留在她的手臂之上,如今這圖紋突然消失不見……只有一個可能,楚淩雲死了。

……可是怎麽可能?!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個男人的身份和他的可怕。

那個身體孱弱的男人,魔族默默無聞的七王子,他冷靜地在幕後謀劃著一切,他設下連環局弒殺了魔族的王,然後在兄弟內鬥中不斷分化削弱他們的實力,完美地演繹了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成功登上王位,並且一手導演了整個魔界的覆滅……

在七弦仙界徹底崩潰之後,她無數次後悔自己不該為了一時的嫉恨和私欲同魔鬼作交易,可是那時已經遲了……

如果說將影是個可怕的瘋子,那麽這位七王子,便是一個魔鬼。

他聰明得可怕,在他的眼睛裏,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而他,便是那只在幕後主宰的命運之手。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竟然死了?

他明明手上有著傀儡的天敵,上古奇火琉璃天火,他明明說過他那個討厭的妹妹永遠都不會殺他的……怎麽會死?

青纓一時無法相信,正在她一臉驚愕地坐著回不了神的時候,突然感覺一股淩厲的殺氣直逼七弦山而來。

她頓時驚慌起來,是她!她來了!

她一定是來報仇的……

她早該想到的……如果楚淩雲殺不死她,她一定會來找她報仇!

想起當年那個女人的手段,她慌忙站了起來,直奔金樽池。

金樽池裏一片狼藉,當日被將影破壞的地方並沒有修覆,此時荊鳳華正坐在岸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自那一日將影帶走青月之後,她便一直避著他,如今……她什麽也顧不得了。

“師兄救我!”她大喊著,躲到了他身後。

“怎麽……?”見到一直躲著他的青纓,荊鳳華有些驚訝,然而話音未落,便有一股強大的殺氣直撲過來。

轟地一聲巨響,一匹泛著淺淺光華的白練自天而降,荊鳳華堪堪擋住,他後退一步,穩住了身子,嘴角滲出血絲來。

白練之後,青月踏著月色緩緩而來。

“青月!”見是她,荊鳳華下意識輕喚,面上一喜。

青月沒有開口,手中的白練再一次襲來。

荊鳳華不明所以再一次擋住,“青月,發生何事了?”

“我來殺她,你且讓開。”她停下腳步,淡淡開口。

荊鳳華一窒。

“師兄救我……”青纓緊緊揪住他的衣袖,哀哀地道。

“讓開。”青月不耐地再次開口,掌中白練暴漲,殺意驚人。

“青月……”荊鳳華看著她,有些艱難地開口,“我記不清很多東西了,青纓對我有恩,當日是我將你帶來七弦山的,你若有怨,便沖著我來吧。”

青月一曬,揚手一道白練便狠狠擊在他的胸口,荊鳳華沒有設防,當下被打得飛了出去,落在地上狠狠吐出一口血來。

你若開口,我必成全。

既然你想替她擋下這一劫,我便如你所願。

只是,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讓你左右我的想法,我的決定。

“師兄!”青纓尖叫,她撲上前扶起荊鳳華,轉頭惡狠狠地瞪向青月,“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竟然連師兄……”

青月不待她說完,揚手一道魂絲直入她的胸口,那魂絲如活物一般鉆入她的胸口,進入她的經脈丹田,當場廢了她一身修為。

青纓癱軟在地,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她又驚又怒地瞪著青月,滿面怨毒,卻是因為過度虛弱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擊,是你欠連玉卿的。”青月淡淡開口。

“簡直可笑……”青纓無力地動了動唇,蒼白的臉上掛了譏誚的笑意。

青月知道她想說什麽,無非是連玉卿的靈魂本來就是屬於荊鳳華之類的……

但是,連二公子便是連二公子,只是連二公子,再不是旁人,他是一個單純的個體,就算他是荊鳳華的三魂七魄之一,他也是連二公子,並不是荊鳳華。

而連二公子,已經死了。

是眼前這個女人殺了他。

她可以不為自己報仇,但不能不為連二公子報仇。

“你我之間,就此了斷。”雖然這樣想,但青月卻並不想與這女人多費口舌,她淡淡說著,便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卻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又轉頭看了她一眼,右手淩空一握,青纓儲物袋中的數件法寶便飛了出來,包括當日她曾炫耀過的那件“師兄所贈的風輪”。

青纓面色愈發的白了。

青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收起那幾件法寶,終於走了。

來時殺意凜然,去時無所依戀。

荊鳳華怔怔地看著那女子踏著月色決絕離開,下意識伸出手,嘴唇張了張,卻終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心口莫名的疼痛。

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他失去了什麽。

因果循環,前塵已斷,青月孑然一身,緩緩步下七弦山,山中寂靜,她一路走一路想,到最後,書生的面孔已然模糊。

不屬於她的溫暖,便不該貪戀。

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種下場,太慘烈了。

她不想再試一回,也沒命再試一回。

想著,腳下的速度慢慢加快,天將亮的時候,她堪堪走到山腳下。

因為心中記掛著連二公子送的玉仙花,青月回了一趟翼城,翼城還是一如既往的鮮活熱鬧,青月站在城門口,想著當日站在這裏所體會到的那種初入紅塵的感覺,不由得覺出了幾分趣味。

擡起腿,她踏入了城門。

“姑娘,你的入城證明呢?”守門的侍衛將她攔了下來。

青月一怔。

“那身份證明可有?”

見這個肩膀上站著一只小鳥的奇怪姑娘不回答他的問話,那守門的侍衛臉色略略嚴肅了起來,又問。

青月失笑,這才驚覺自己那回坐了清歌苑的馬車入城之後,竟然一直沒有辦理這樣的手續,而之後幾次出城都是高來高去,再沒有如此正常地走城門進出了。

“姑娘,沒有身份證明的話,我們勢必要帶你去衙門仔細查問了。”見她不答,侍衛嚴肅道。

青月想了想,在衣袖的遮掩下從儲物戒中翻了翻,果然找到了將影所說的召喚牌,那是一個小小的牌子,約摸只有兩指寬,看起來似是玉牌,卻是血紅色的,上頭雕刻著一個“影”字,倒是十分精致的模樣。

當年在魔宮,每個王子的守護者都有一塊這樣的牌子。

將影給她這個,是想告訴她他依然是她的守護者嗎?

青月笑了一下,拿起那塊召喚牌,“這個成嗎?”

她也只是無聊試一試,卻不料那侍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隨即態度一下子變得謙卑又恭敬,“原來是將影大人的主人,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快請進。”

青月微微一楞,隨即失笑,看來將影還真是到哪裏都不會委屈了自己啊,當初在那依族部落經營出了那麽多信徒,甚至搶了那依大神的飯碗,如今在這翼城倒也經營得不賴嘛。

能夠在七弦門的地盤發展出自己的信徒,他這飯碗搶得倒是順手。

青月收起玉牌,踏進了城門。

那守門的侍衛見青月入了城,趕緊去向領隊匯報了將影大人的主人入城的消息。

青月對此並不知情,她一路慢悠悠地進了城,腳下青石板的街道,耳邊不絕於耳的叫賣聲、笑鬧聲,市井小童歡笑吵鬧的聲音,熱鬧而鮮活。

她摸了摸懷中安放著雨生魂魄的護身符,忽然想起那一日同雨生說起過,城南新開了一家食肆,想去試一試。

後來……好像一直沒有去過。

心中這樣想著,她便真的去了城南那家食肆。

點了幾樣招牌菜,味道並不如想象中那麽好,甚至還不如李氏酒樓,青月有些失望。

正吃著,樓下突然傳來一路急促的腳步聲。

青月擡頭,便見到了一群老熟人。

“哈!果然是你!上了通緝令竟然還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給我拿下!”捕頭一聲令下,身後幾名捕快便兇神惡煞般沖了上來。

青月有些煩躁,她都已經差點忘記這一茬了。

這捕快讓她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她眼中一冷,手一揚,手中的筷子便如箭般射出,瞬間刺穿了捕頭手中的大刀,釘在了那捕頭身後的墻壁上。

力道之猛,足有大半根筷子沒入墻壁,只剩下一小截在外頭。

所有人一下子都呆住,再不敢輕舉妄動。

那捕頭不敢置信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那牢牢地釘在墻上的筷子,伸手去拔竟然沒有拔動。

……這得多大的力氣。

……若是再偏一點,那就該釘入他的腦袋了吧。

捕頭眼神怪異地看了一眼看起來弱質纖纖的女子,額頭一下子滲出汗來。

“滾。”青月丟出一個字,低頭繼續吃菜。

“你你你……”那捕頭張口結舌,他忽然有些懼怕這個女子,可是又是公職在身,若是就這樣放過嫌疑人,讓他以後的臉面往哪裏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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